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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写信到中国的阿富汗女人,仍在书写阿富汗的一切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田璐铭 日期: 2025-10-06

“在报纸上写作对我而言,更多是一种抗议的目的,我不再是一个被击败的、孤独无助的女性,而是可以写作、记录和抗议:为什么一群男性可以剥夺一大群女性的一切?” “我在想,不需要人们来对我说‘啊,你写得太棒了’,只要有限的一些人读了,并能感受到故事背后的痛苦,理解作者在谈论何种苦难,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em>

2022年7月30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女孩们在一所地下学校上课 图/视觉中国

2022年7月30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女孩们在一所地下学校上课 图/视觉中国

“我出生于1990年,当我向母亲询问我的出生日期时,她总以当年那些可怕的战事来推算。”哈迪亚·海达里写道。哈迪亚生于阿富汗东北部塔哈尔省的村庄,出生六个月时,她所在的村庄被火箭弹炸毁。如今,哈迪亚34岁,与她同龄的女性亲戚有个15岁的女儿,女儿最近刚刚订婚。

在轰炸机声、枪声和爆炸声中,哈迪亚幸运地平安长大。在父亲的支持下,她进入阿富汗的顶级学府喀布尔大学就读,并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后于喀布尔任地方治理专家。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再次掌权。得到消息时,哈迪亚正在工作。她和同事收起物品,走出办公室所在的总统府,再也没能回去。

从那时起,哈迪亚失业,回到家中做全职主妇。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女性被禁止在政府工作。她只能在家洗碗、做饭,对着墙壁发呆?!拔彝砩纤蛔啪?,白天在无意义的事务中度过。网络空间充满了恐惧和恐慌,人们写着亲人被杀、被囚禁和移民的消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硬着头皮尝试写作,有时只是坐着看家里的墙壁?!惫涎窍颉赌戏饺宋镏芸坊匾洹?/p>

2022年,哈迪亚找到了一份私立大学的教职。仅过了一个学期,她又失去了这份工作——塔利班宣布,对女性关闭大学。当她向私企递出求职申请时,最先收到的不是聘书,而是关于塔利班禁止女性在私企工作的消息。

2024年,哈迪亚向“正面连接”的作者洪蔚琳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在这篇引发众多中国读者关注的报道中,她讲述自己的失业,讲述更多阿富汗女性的遭遇:与工作一同失去的,还有阿富汗女性的自由权利。女性读完小学后进入中学进修变得毫无可能,为女性开设的秘密学校也备受打压。没有男性监护人时,女性无法出行72公里以上的距离,也不能走进家附近的公园。

报道发布后,一家中国的出版机构与哈迪亚签下出版合同。2025年,哈迪亚在中国首发自己的新书《一个阿富汗女人的来信》。书中,她用18个故事写下自己的遭遇,也写下身边女性痛苦或幸福的经历。书中的许多篇幅与爱情相关,她努力在叙述苦难时,让文字带上一点希望。

《一个阿富汗女人的来信》

《一个阿富汗女人的来信》?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品方:有光

哈迪亚靠当记者的微薄稿费维持生活。在2025年9月18日发布的报道中,哈迪亚写到,她在大学一年级时使用过的一本统计学教材,于8月28日与其他678本大学教科书一同被塔利班禁止。其中,超过140本仅仅因为作者是女性而被禁。她希望有更多人知道阿富汗女性的状况,“我不知道一个国家与其他国家的联系能有多大用处,但对我来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才是重要的。是人在乎彼此。”

如今,哈迪亚已和家人离开阿富汗,来到巴基斯坦生活。依靠出版社预支的版税,她拥有了足够的资本,已将移民的计划提上日程。她想要继续读书,获得博士学位,也想把英语学得更好。

有亲戚家的女孩问,怎样才能成为作家?她回复了每一个女孩的问题。她的回答很明确:“一定要继续学业?!?/p>

哈迪亚·海达里 图/受访者提供

哈迪亚·海达里 图/受访者提供

罩袍下的眼睛

南方人物周刊:在《一个阿富汗女人的来信中》中,有许多关于爱情的故事。爱情在阿富汗女性的生活中占了多大分量?为何选择爱情作为书写的重心?

哈迪亚:几年前,当我滚动浏览Instagram页面时,我在想,如果我不在阿富汗,那我在社交媒体上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内容?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如此多负面、令人绝望的新闻包围。那时,我每在Instagram上看到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就会看到一个让我心颤的可怕消息。这让我开始思考,作为一个以咀嚼痛苦、政治社会动荡和人民疾苦为工作的作家或记者,我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人感到些许宽慰?

我努力让文字在叙述苦难的同时也带上一点希望。现在,当我写故事时,我专注于思考:苦难如何才能有一个尽头,至少能让人感到自己的生命没有白白消耗?一个人要在一生中做些什么,才能说“我的人生没有虚度”?

我的内心回答:“一个人只要真实地体验过爱,哪怕非常短暂,他就能将那份美好的感觉珍藏在心底的一角,并在人生极其艰难的时刻,依靠那份温暖的回忆寻求庇护。”

就这样,我将阿富汗妇女充满苦难的故事与爱、抗争和努力交织在一起。事实也确实如此,阿富汗妇女的生活尽管困难重重,但并未脱离人类的情感。她们的故事让我深感兴趣——她们在最不可能的环境下,仍努力争取哪怕片刻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时光。有时,我甚至心生羡慕,一个人竟能如此坚强,在经历了如此多艰难困苦后,依然能思考像爱这样珍贵的事物。

南方人物周刊:在阿富汗,女性如何看待爱情与婚姻的关系?婚姻更多是对自由的束缚,还是在动荡中找到安稳秩序的寄托?

哈迪亚:当我们谈论阿富汗妇女的爱时,实际上是在谈论一种打破常规的行为。在阿富汗的传统社会里,女性公开谈论自己的爱通常是禁忌。没有女性会公开、自豪地谈论自己的爱情。我们听到的阿富汗女性的爱情故事,往往是那些充满痛苦和失败、甚至最终走向自焚自杀的女性故事,以及那些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的女性故事。女性的浪漫恋情很少能有幸福的结局。

尽管如此,爱在阿富汗女性的生活中是不可否认的。一些在青少年时期就结婚的女性,将爱视为与她们缔结婚约的丈夫;而那些曾为爱坚守过的女性,最终往往被迫接受一桩婚姻,用我们的话说,是为了“安定下来”。总的来说,是婚姻给了阿富汗女性安定和稳定,但在这婚姻背后,却是一个充满了妥协、忍耐、迁就、被控制和牺牲的世界。

为了拥有一个家庭,她们总是付出沉重的代价。然而,我多次亲眼目睹,在我的朋友和家人中就有女性曾为爱坚守并做出了牺牲。

南方人物周刊:你曾写到女性在地下制作“萨玛纳克”(Samanak,阿富汗诺鲁孜节中象征春天、社区和希望的传统食物)。在艰难的生活中,阿富汗女性会通过怎样的方式找到快乐和力量?

哈迪亚:一些阿富汗家庭中的女性喜欢制作萨玛纳克并庆祝诺鲁孜节。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会因为女性努力寻求快乐而感到一种奇怪的痛苦,甚至觉得那是可耻的。对童年的我来说,女性就是母亲——在厨房做饭,在院子里扫地,在洗衣服,总是埋头于无尽的家务事中。因此,当我看到一个女性闲着,打手鼓、跳舞、欢笑时,会觉得非常奇怪。

到了青春期,看到女性的欢乐,我有时会觉得不自在,有时又感到愉悦。女性聚会总是避开男人的视线,在家里或远离公共场所的地方。在这些聚会中,女性可以自由地唱歌、跳舞、打手鼓。我指的是在阿富汗偏远乡村和城镇的女性聚会。但是,即使在喀布尔这样的城市,婚礼和喜庆场合的男女区域也总是分开的。

后来我长大了,看到女性为快乐做出的任何努力和对生活的礼赞,我都会心怀敬意。我觉得,她们就连为了高兴也需要一种额外而特殊的力量,好让自己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能快乐。现在,回想起童年的那些聚会,我对那些跳舞、张罗宴会的女性心怀赞赏,并惊叹于她们的活力和生机。

南方人物周刊:教育怎样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作为曾经的教师,你希望教育能为阿富汗的女性带来什么?

哈迪亚:我出生在阿富汗东北部塔哈尔省一个偏远的村庄。我不记得我几岁的时候,跟妈妈坐在一起谈论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在2000年去世,享年76岁)。当时我带着遗憾说,希望他还活着。妈妈则回应我说:“你的祖父是个严厉的人,如果他活着,很可能不会允许你在青春期之后继续读书。”

那是我第一次思考,如果我不能继续读书、不能上大学,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女人?我的命运会如何?

阿富汗女性中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她们会隐藏自己的年龄。她们害怕因为真实的年龄而被评判。例如,如果我说我34岁,人们会问:“那你孩子多大了?”他们想知道我是否幸运地在“适婚年龄”结了婚。适婚年龄被认为是15到25岁,超过这个年龄对女性来说就是羞耻的。他们还会问:“你的孩子们好吗?”这意味着所有人都预设一个年轻女性一定有好几个孩子。

我的一个亲戚叫哈菲扎。她与我同龄,没上过学,15岁就结婚了。几天前,我听说她女儿已经订婚了。如果我没上大学,我肯定会遭遇与哈菲扎一样的命运,也许我会在34岁时为自己有一个已订婚的青春期女儿而感到自豪。

教育能从根源上改变女性的生活。我的书出版后,一些亲戚朋友家的青春期女孩给我留言,问怎样才能成为作家。我回复了所有信息。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和已婚女性,我的建议始终是:一定要继续学业,并相信读书学习能为自己铺平进步和任何成功之路。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缅怀父亲的文章中提到,父亲为你的教育付出许多,为了陪伴你参加每一次考试而在不同省份奔波。在阿富汗,女性想要接受高等教育,需要得到哪些支持,又面临哪些风险??

哈迪亚:在塔利班重新上台之前,阿富汗有几件事阻碍了女性的进步和继续学业:一是家庭中男性的思维方式,二是家庭的经济状况。家庭经济在某种程度上是家庭不支持女儿读书的借口。我的父亲并不富裕,但他生活中的优先事项是让女儿们受教育。同样,如果你去问任何一个有文化的、成功的阿富汗女性,几乎肯定是因为她的父亲为她付出了牺牲和辛劳。

现在学校关闭了,仍然是父亲们为了女儿的未来而移民,提供网络让女儿在线学习,正是父亲们持续的鼓励给了女儿继续学业的动力。让阿富汗女孩继续读书,家庭的支持——家里的男性,包括父亲和兄弟——作用非常大。不久前,在一个由“Dariecha”(意为“小窗”)组织开办的家庭学校里,老师告诉我们,一个女孩的父亲给所有学生赠送了笔记本和笔。也许这些文具的价格不高,但在我看来,那位父亲做了一件伟大的事,那些笔记本和笔在我心中意义重大。

村里的一所地下学校正在举行考试 图/受访者提供

村里的一所地下学校正在举行考试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从2001年年底到2021年8月,你和同事们穿彩色的衣服、在街头自拍。塔利班重新上台后,你换上黑色的罩袍,只露出眼睛。目睹曾经的生活秩序瓦解时,你如何对抗愤怒、痛苦和无力,如何度过日常生活?

哈迪亚: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从前政权垮台那天起,直到2022年5月我儿子出生,是我度过的最困难的阶段。前政权垮台一周后,我的验孕结果呈阳性。面对政权垮台的压力,我又陷入了早孕反应,即怀孕的头三个月身体会经历剧烈的变化。我讨厌食物、难以喝水。

在那段时间里,我看到我的朋友们一个个离开阿富汗,并在Facebook上写自己走了。那些帮助人们离开阿富汗的组织强调不要泄露他们的地址,因此,我最好的朋友们也不告诉我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离开的。这种情况让我更加迷茫和绝望。

我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在无意义的事务中度过。网络空间充满了恐惧和恐慌,人们写着亲人被杀、被囚禁和移民的消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硬着头皮尝试写作,有时只是坐着看家里的墙壁。

直到2021年冬天和2022年1、2月,我的情况才有所好转,吃饭喝水不再困难。我看电视剧,做家务,每天坚持写点东西(哪怕只是一段话)。我记得在那段时间里,我读了《魔山》、《复活》、《白鲸》、《达洛维夫人》、博尔赫斯的访谈录,还有一位名叫阿巴斯·马阿鲁菲的伊朗作家写的一本非常好的小说。那段时间非常艰难,但我挺过来了。

2024年7月,阿富汗塔哈尔省,哈迪亚·海达里戴着黑色头巾 图/受访者提供

2024年7月,阿富汗塔哈尔省,哈迪亚·海达里戴着黑色头巾 图/受访者提供

生活不会等待战争结束

南方人物周刊:你提到,有些人对社会的变化视而不见,有些人说“这样的日子会过去的”,却渐渐失去信心。塔利班上台后,普通人对社会仍有怎样的信心?阿富汗的历史、政治,大国间的博弈,这些宏观因素与阿富汗人的日常生活有怎样的关系?

哈迪亚:在阿富汗普通人中有一种常见的观念,他们奇怪地坚信着局势总会改变。如果局势好,他们说会变坏;如果局势坏,他们说会变好。我不知道这种思维方式是源于阿富汗政权的更迭和政府性质的变化,还是源于他们的宗教观念——即“万事皆过,人皆是会消逝的存在”。

在过去四年里,人们认为塔利班新政权是一个五年的计划。就像塔利班第一次执政也是在五年后垮台,人们仍然相信五年后会发生变化。有趣的是,他们不是相信自己会带来这种变化,而是说国际社会或美国不会允许这样,会采取行动。

在前政府垮台的最初几周,人们涌向机场。有一次,我和我丈夫去了那里,看到那庞大的男女人流,我感到震惊:几乎全是充满力量和能量的年轻人,在混乱中相互争斗冲撞。几天后,在机场外墙边发生爆炸,数百人丧生,有的甚至全家丧生。人们虽然悲伤,却仍像以前一样想方设法进入机场。可悲的是,人们(宁愿互相争斗或承受伤亡也)不愿轻易接受为积极变革而死的想法。

在我看来,我们的人民已经习惯了战争和破坏,他们不太可能轻易地改变自己。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书中写到在喀布尔的两姐妹的故事:两人做同一份教师工作,妹妹却将属于姐姐的工资据为己有。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变得更紧张、更具敌意,还是更谅解、彼此帮助?

哈迪亚:我很难在这方面给出一个最终结论,因为自2021年8月以后,大多数家庭的经济依赖于在国外的成员寄回来的援助。就拿我丈夫的家族来说,所有人在阿富汗都失业了,他们在美国和加拿大的三个女儿每月寄钱给他们支付房租、家庭开支和其他费用。我在巴基斯坦也看到很多家庭的生活依赖于从国外寄钱的姐妹或兄弟的援助。

2021年和2022年的情况变得如此严峻,以至于人们在自身与兄弟姐妹之间选择自己,这无法苛责,但也不太人道。在巴基斯坦,我听到有阿富汗家庭说,一个兄弟夺走了另一个兄弟的机会去了美国,而留下的那个陷入了千难万险。

这种情况使得判断人们的处境变得困难。持续的艰难生活改变了人们,但阿富汗人民在任何情况下都依赖于家庭,如果没有家庭,他们无法定义或介绍自己。正因如此,那两个姐妹的故事让我感到非常奇怪。出于深深的悲伤,我想把它写下来,通过她们的故事记录一些人在过去四年艰难岁月中的处境。

2023年5月23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名塔利班士兵在站岗,妇女们排队领取人道主义援助组织分发的粮食 图/视觉中国

2023年5月23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名塔利班士兵在站岗,妇女们排队领取人道主义援助组织分发的粮食 图/视觉中国

南方人物周刊:尽管有些阿富汗人已经习惯了枪声和爆炸,但你仍会对此感到恐惧。在战争面前,人们的无力和麻木带给你怎样的感受,是什么让你始终没有习惯这些声音?

哈迪亚:我多次思考过,如果我自己身处战争之中,我会如何表现,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肯定是个胆小的人,但我非常热爱生活——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去,然后人们说:“哎呀,一颗流弹打在她头上,她死了。”因此,每当打仗或传来战火的声音,我比谁都恐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研究和审视,战争都是可谴责的。对我这样热爱生活、渴望平凡生活的人来说,战争是可怕的。

我不知道我们的人民是如何变得如此麻木的,也许他们并非麻木,而是如此无能为力,以至于宁愿不做出任何反应。也许他们想通过沉默来保护自己。

南方人物周刊:阿富汗的社会进程在多年来经历了反复的巨变。作为一名亲历者,你如何看待这种周期性震荡?

哈迪亚:回答这个问题有时非常困难。但目前,阿富汗正在经历一种奇怪的状况,人们为了生存正在做各种奇怪的事情。例如,在喀布尔大学,那些教书研究了三四十年的男教授,会按照塔利班的要求留起胡子。没有人再穿西装打领带。但这些男性同样相信,大学是一个国家进步和建设所必需的。他们没有放弃大学回家或转行。据此我们可以说,阿富汗人民并非对文明陌生,但也没有那么依恋文明,以至于愿意为了文明和进步而流血牺牲。

我的婆婆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在2023年决定学习读写。她从识字课本开始,现在可以在WhatsApp上打简单的信息,也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她相信,她生活在一个不同的时代,不应该落后于时代。然而,阿富汗仍然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官方正式禁止女性接受中等和高等教育的国家。我们确实经历着一个奇怪的悖论,总的来说,很难用一句话概括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越过高墙

南方人物周刊:当你在中国讲出自己的故事,第一次看到中国读者的关切、愤怒和共鸣时,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哈迪亚:2021年9月18日,阿富汗的女校只允许小学继续开放。那时,我遇到一位女教师,她说:“当我心情低落时,我就出门。学校关闭那天,我一整天都在拥挤的市场里行走,以免去思考正在发生的现实?!蹦翘?,我与她一样感到无力,但我没有足够的能量让自己淹没在拥挤的市场中来逃避思考已经发生的事情。女校的关闭只是后来逐步强加于女性生活的更严厉措施的开始。

当我过去三年身在阿富汗并做笔记时,我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笔记或我的经历会变得如此重要,以至于世界另一端的人会倾听并做出反应。尽管我知道写作是重要且有价值的工作。当2024年10月“正面连接”的作者洪蔚琳给我发来读者评论的截图,并将读者寄的钱转给我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处于一种奇怪的、半梦半醒的状态。我打电话给我父亲,连他也感到惊讶。我真的很高兴能以这种方式让世界听到我和其他女性的声音。

那是快乐的日子,中国读者对阿富汗女性处境的反应让我充满希望,让我相信我们的处境是不正常的,是不可接受的,并且最应该让全世界女性感到愤怒——怎么可能有一个政府或国家仅由男性来治理,并按照单一性别的意愿来推进一切?

南方人物周刊:当你失去工作,又逐步失去行动自由时,你为什么决定做一名记者,是什么契机让你决定记录周遭的一切:移民失败的阿富汗人,女子秘密学?!⒂糜⑽脑谕绶⒉颊庑┠谌荩孔畛酰聪抡庑┪淖质?,你曾期待收到怎样的回复?

哈迪亚:在前政权垮台前,我写短篇小说。在2018到2020年之间,我曾尝试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和故事,但我的作品因缺乏结构性而被拒绝。整个2021年,我都不在正常状态,甚至在前政权垮台前,我们就目睹了地区和省份的陷落,一直害怕喀布尔会陷落。在被困家中并失去工作后,我关注阿富汗的报纸,特别是女性报纸,阅读上面发表的所有内容。我尝试像她们那样写作,并且发现我确实能写。但那时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发表我的作品,内心有一种感觉:你还没有变得更好,需要更努力才能达到发表的水平。

2022年3月,我写了第一篇关于思念和失业的文章并发表了。之后直到2022年12月,我又发表了几篇文章,总是带着一种谨慎和害怕被评判的感觉。2022年12月大学关闭,我第二次失去工作,这反而让我写作和发表文章的恐惧消失了。我非常愤怒,在一两个月内发表了几篇抗议文章,这让我父亲和朋友们感到担忧。从2023年6月起,我用了笔名,直到离开阿富汗前,我一直用笔名写作。

我不再是一个被击败的、孤独无助的女性,而是可以写作、记录和抗议:为什么一群男性可以剥夺一大群女性的一切?另一个原因是寻找收入和工作的需要。在报纸上写作给我带来微薄的收入,让我能解决一些生活困难。就这样,在2024年11月,我正式被聘为报道和叙事作家,这份工作至今仍在继续。

起初,我专注于克服发表文章的恐惧,向外界表明我是一个能够写作的女性。后来,我希望人们阅读并给予好评。而现在,我在想,不需要人们来对我说“啊,你写得太棒了”,只要有限的一些人读了,并能感受到故事背后的痛苦,理解作者在谈论何种苦难,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中国读者的关注和支持真的让我感到惭愧。我好几次对朋友说,要是我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作家、要是我的书写得更好就好了。

南方人物周刊:你也写到,“我们几乎忘记了,忘记了一个访谈,或一个来自国外的地址会让我们多么兴奋。”为什么这种“被联结”的感觉对阿富汗人而言如此珍贵和重要?

哈迪亚:被遗忘的感觉很糟糕。我们都多次害怕过,如果我们被遗忘,我们会遭遇什么?我不知道一个国家与其他国家的联系能有多大用处,但对我来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才是重要的。是人在乎彼此。正如我们相信艺术无国界,一部来自中国或日本的小说在阿富汗也能被阅读和理解。同样,正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我们希望其他国家不要忘记我们。当学校关闭、当女性失去工作时,我们很在意看到其他国家的女性对此作何反应。

失去受教育权对阿富汗女性来说极其可怕。大家都愤怒,希望世界各地的女性都知道并发声:怎么可能,一个同样是人的女性没有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

2020年,哈迪亚·海达里(左一)和同事们合影 图/受访者提供

2020年,哈迪亚·海达里(左一)和同事们合影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如今,你已经和家人来到巴基斯坦。你如何回看这几年的颠簸经历?在序言中,我们了解到你即将移民加拿大。新生活开始之际,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事?未来是否会继续书写阿富汗?

哈迪亚:我们目前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移民群体一起生活,这里也是一个充满问题的“阿富汗”,每天都有新的写作素材。我希望能去加拿大继续学业,希望读到博士,想把英语学得更好。我与写作不可分割,只要生命允许,我会写下我在阿富汗度过的那34年生活的一切。阿富汗就像一个充满未书写的故事的迷宫,这些故事必须被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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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5 第851期 总第851期
出版时间:2025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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